“最后还是给了钱,单趟三十,”范猴子唇间漏风,嘶嘶作声,“支那人,凶得要死,抠得要死。爷爷我是经常拉洋人的。洋人当的官,比大清国皇帝还大。”榔头也喜欢洋人。洋人体型偏重,车速要求快,但出手豪爽。有次拉一对洋人夫妇,从外滩到南京路,要价“三个洋”,对方没说二话。他学会几句洋泾浜英语,“卖大母”(Madame)、“卖斯丹”(Master)、“力克西”(rickshaw)。候在洋行、戏院、旅馆、舞厅、大商店门口。看见金发碧眼的,不管英美、白俄、犹太人,扔开正在还价的中国客,欠身过去问:“去哪儿,卖斯丹?”他不知道,自己的车夫生涯,终会废在洋人手里。
253数月后,有人在弄口墙面上,用石灰粉写大字:“人口平安”“四季太平”。似为气势衰竭的瘟疫画句号。幸存者盘点损失,振作生活。
大姐的短口衫和蝴蝶鞋子归了二姐。宋没用得一根头绳、两只发夹子。闻一闻,似有余温,微微酸腻。那是大姐头皮上的味道。
二姐是家里唯一衣着体面的人。一件石青色短口衫,洗得微微泛灰。
苏北口音淡了,面孔变得圆白,刘海浅浅遮一道。她在“钢窗蜡地”的花园里弄当保姆。东家有煤气、浴缸、抽水马桶,还有小汽车。工作是父亲的姘头介绍的。父亲让她喊“孃孃”。孃孃是盐城寡妇,在同一条弄堂上班,孃孃送她双妹花露水和旁氏白玉霜。她觉得花露水好闻,做保姆体面,“孃孃”比亲妈温柔。她被轻易收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