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我依旧在城市里闯荡着、乱窜着。到了十七岁那年,我忽然被抑郁打倒了。我停止了奔跑,怎么也无法开心起来。我心里无缘无故出现个空洞,脚底下没有根似的轻飘飘的。我硬碰硬地撞到那个终极问题:我到底是谁,从哪里来,要往哪里去?
而且不只是我,我意识到爸爸也不开心。那一年,他给我的印象只有站在阳台上的那个背影,他总是面对着外面的灰白天空和漫天沙尘一口接一口、一盒接一盒地吸烟。
我回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回老家的情形,那像是一个不同的人。县城中学校庆时总要邀请他回去,因为他是个名人。崇拜者簇拥在他左右,人们忙不迭地把各种山珍海味摆到他眼前,他的头顶上有光环,脸上的笑纹都映着光辉。这不稀奇,他当年从那个只有百来人的小村子里翻山越岭到小县城读书,读成了高考状元,不仅一举考到了北京,还以高分考上了清华大学。这是县城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光辉一笔,爸爸名留青史,光宗耀祖,每每回到这里,就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、歌颂着。后来爸爸把自己从大山里连根拔起,落到了城市这个钢筋水泥丛林里,因为他有出息,才给了我更多的选择。但是爸爸用大山换来的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阳台大小的三寸空间,他每天定点上班,定点下班,定点到属于自己的阳台抽烟,透过封住阳台的铁栏杆看着外面苍茫的一切。这个城市里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过去,他到底是谁,他是否想要去什么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