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,他和弟弟给母亲净脸净手时,发现母亲几个手指的关节都青了。那是在他额头一次次的撞击下,被炕沿棱角硌的。
一个人的慈母一旦变成了养母,而且已是确凿的事实的话,那么这个人就会感到他的历史完全被颠倒了。从此他开始对自己的生母作各种各样的想象,那想象的魔怔伴随了他十几年,直至他结婚并有了自己的儿子以后才渐渐淡化。
再后来就是“上山下乡”。按规定,他和弟弟之间必须走一个。
他想,得“上山下乡”去的当然应该是他。但进而一想到养母的临终嘱托,又委实放心不下不谙世事缺乏自理能力的弟弟。经过几番考虑,他决定逃避“上山下乡”运动。跟弟弟一商议,弟弟支持他。他看出弟弟是那么依赖他,仿佛身边少了他就根本不知该如何生活。
于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,他告别依依不舍的弟弟,带着十几元钱和一个小包袱,悄悄离开了家混上火车流浪外省。他向弟弟保证半年后回到弟弟身边。他们的头脑当年都那么简单,以为“上山下乡”运动只不过是一阵政治风,最长半年就会在中国刮过去……
他的流浪生活之饥寒交迫饱受欺辱无须细述。他偷过东西,挨过痛打,被收容过,装疯卖傻过。半年后他如期回到家里,迎接他的却不是朝思暮想的弟弟,而是家门上的一把大锁。邻居告诉他,他离家出走后一个多月,弟弟由于招架不住学校和街道委员会的联合动员,到北大荒去了。从邻居的表情中,他看出了对他这个哥哥的谴责。是啊,自己逃避到外省去而将弟弟推给了“上山下乡”运动,还配做哥哥吗?他已在流浪中学会了吸烟,那一夜他吸光了整整一包劣质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