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一刻,天已四更,宝珠回房,换了朝衣朝冠,到前厅敬天地,又在母亲,姐姐面前,领着两个兄弟行礼。宝珠出来,上车入朝,到了紫禁城换马。 原来去年刘相府放了许多谣言,说宝珠是个女郎,夸赞他金莲怎样瘦小,弄 得内外皆知。皇上是个风流天子,也就惜玉怜香,虽不能辨其真假,倒赐他 紫禁城骑马,原来是个暗暗体贴的意思,就是奏对之时,每每有些诙谐的言 语,喜动天颜,宠爱无比。宝珠随班贺朝,回来更衣,就到各处拜年,亲戚 朋友,年谊故旧,以及王公大臣,九卿六部,整整三四天才拜完。接着请年 酒,会同年,会馆团拜,天天戏酒,忙个不清。夫人在家,也请了两天女客, 许府一定请夫人、宝林,顽了一日。银屏来拜年,留住三五天才去。
瞬眼已是灯节,年例大放花灯,与民同乐。皇上在五凤楼前赐宴,宝珠 早去伺候,松筠弟兄陪着夫人、宝林,饮了一回家宴。门上来回:许二少爷 在门口请二位少爷出去逛灯。松蕃年轻怕生,又生得诚笃,不大高兴。松筠是最喜热闹的,即禀过母亲、姐姐,就要出去。宝林道:“站着!”松筠连
连答应。宝珠道:“早些回来,不可又在外边生事。闯出祸来,你的性命就 是我的!”松筠连忙答应“不敢”,书童已套车伺候。松筠出来,见许又庵、 李莲波两个,坐在车里,探出身子,笑面相迎。松筠笑道:“你们才出来么?” 又庵道:“我们逛了两条街,知道姑苏会馆有灯迷,意思去瞧瞧,特来约你 同去。令弟为何不出来?”松筠道:“他不高兴。”莲波道:“不必闲讲了, 请乘舆罢。”松筠道:“你看灯月交辉,这样好景,坐在车里有甚意味?依我的愚见,大家踱踱,还可有些奇遇。把车跟在后面,走乏了,原可坐车。” 二人道:“好!”遂一同下车,步上大街。家家户户,都有灯彩,香烟飘渺, 火气辉煌,望去好似一条火龙,还妆些龙灯花鼓,在街上走来走去,真是笙箫聒耳,士女如云,三人目不暇给。逛了一条街,人多拥挤,三人就有些参 前落后。又来了几辆车,却好将松筠拦在车沿外边。路挤塞了,车开不动,松筠细看车中坐个女子,约有十七八岁,颇有几分姿色,一身艳服,指头咬 在嘴里,对着松筠微笑。松筠怎肯辜其来意?也就做出些风流来勾他,四目相注,一对情魂儿联袂出来。又庵在后边,看得清楚,见他灯上填着官衔, 一面却不看见,一面是大学士三字,笑问道:“友梅,这美人好不好?”松 筠回头一笑。又庵道:“这光景,他倒爱你呢!”松筠道:“安知他心中不 是爱你?”又庵笑道:“不象。”莲波挤得远远的,插口道:“友梅原说出 来踱踱,就在奇遇,不料果然遂心了。但我们同他一搭儿,有许多算不来处。” 三人大笑。你道车中女子是谁?就是刘相的小老婆子,微服私自出来看灯, 有多少豪奴拥护。听得三人说笑,那里容得?开口就骂道:“什么没王法的 王八羔子,敢调戏相府小夫人?把他送到兵马司里去!”又一个喊道:“快拿住他,不要放走了!”松筠起初听见,倒吃了一惊,又听说要拿他,那里容得?暗想:不如先发制人!手一抬,把个跨沿的仆妇,打在车辙里去了, 豪奴看见,发声喊道:“还了得!”一齐围上来。松筠见路窄人多,施展不开,脚一起,把个大白骡子踢了滚在一边,车也翻了,女子倒撞下来。家人妇女,赶忙扶起,在人丛里溜过去,借一家铺面坐了。这里众豪奴大嚷,有的说送信九门提督,有的说快回府里唤人,七嘴八舌,却不敢向前。松筠心里一想:一不做二不休,不如打个爽快的。一阵拳脚,打得落花流水。众豪 奴跌跌爬爬,哀声不止,抱着头,只叫打死人了。闲人挤在两头,不敢解劝。 街上虽有几个巡兵,见松筠这等品貌服饰随从,知道气焰非常,是个有势力 的,也不敢上来弹压。还是许、李二位做好做歹,拉住了三人,跳上车,书童跨沿,跟班上马,赶车的加上一鞭,飞也似的去了。刘府家丁爬起来,见人都走了,倒反说了许多狠话。无如不知姓名,没处查考,又是私自出来的, 回去也就不敢提起。如其知道是松筠,刘府又如何肯罢休?几乎弄出一场大 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