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坳里零星长着的橘树,本应青青的叶片被干旱折磨得发黄,就像人病久了。空气中飘浮着许多的草须树绒,人吸进去就在喉咙处缠成一团。桃叶在一道十几丈高的峭壁间往上爬时,听见头顶上传来牛的吼叫声。那些牛是在它们只有羊那么大时从山下背上来的,从此就再也下不了山。想下山,只有等到老死病死时被人宰了,切成块拿到镇上去卖。人行小路只是在崖缝中凿出几个小坑供人暂放一下脚。桃叶全身每一处都被反复撕开过无数遍,她每向上爬一步,人就要死去一回,恍恍惚惚好一阵才回过神来。清醒之时,她不清楚那些牛为何如此不顾生死地趴在崖头,朝着自己焦急地吼叫。如果这些牛是在为自己担忧,那它们真比镇上的人还懂人情。
除了疼痛以外,桃叶还惦记着腹中那也许真的存在的胎儿。她有些记起来,身子里每个月都要如期而至的红物,自从有了汉口那个大火之夜后,就一直没有再来。桃叶在峭壁上又呕吐了一次。这次吐完之后,桃叶忍着各处的裂痛,将嘴伸到桶边,痛痛快快地大喝了几口。身上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些。头顶上的几头牛叫得更急了。桃叶正要抬头,一声轰鸣从天而降。她本能地往石壁一贴,一只庞然大物擦着背脊坠落在崖底,激起一股冲天的尘土。山风吹过,从尘雾中露出一头还在挣扎的黄牛。桃叶望着黄牛那痛苦的惨状,一下子明白了,那些牲畜看见了她的水桶,嗅到了水桶里江水的气味,它们像强盗一样正准备半路打劫。桃叶的头皮在阵阵发麻,心里也在阵阵发紧,甚至疼痛也暂时消失了。在她发愣时,又一头黄牛将两只前蹄伸到崖下,就像有人趴在那里,伸出双手来接应自己。桃叶再走几步,就会碰到那两只牛蹄。她放开嗓子大声吆喝,想将它撵开。那头牛将蹄子收回去,却依然站在崖头,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里的水桶。